畢業=失業？
（圖片轉載自9gag）

文：駱穎佳（前FES 大專部幹事）

香港的大專生，或年輕人正經歷前所未有的頹勢。過去諸如「知識分子」、「社會精英」或「未來棟樑」的大專生「金漆招牌」日漸被打破就不在話下，甚至現在連「搵食」都有困難，對那些讀二三線大學的同學來說，畢業等於失業，搵工又處處遭人白眼，自尊自信極度受創。說香港大專生正面臨嚴重的身分危機實不為過。

其實基督教信仰裡也不乏常遭人看扁的人物，本文就想從其中一位人物大衛的經歷，看一個被睇低的人，如何逆境自強。大衛是以色列人的王，但在未當王帝前，他只是一個看羊的牧童，常常遭人看扁。大衛沒有自暴自棄，反之，常常爭取機會，表現自己，可謂相當「出位」。

有次以色列人與他們的死敵非利士人對壘，大衛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到戰場，想看個究竟。他給自己的哥哥看見，由於他哥哥一直都看不起這小伙子，於是便大大聲當眾斥責他，鬧他多管閒事，有羊不看，不安守本分，來這趁熱鬧幹嗎？（撒上十七28）。其實何止哥哥看不起他，連當時的以色列王掃羅都看不起他。由於大衛看不過非利士猛將哥利亞的氣焰，便膽粗粗自動向掃羅王請纓，想挑戰哥利亞。殊不知掃羅王卻說：「你怎能打倒他呢？他是一個專業的職業軍人，而你，只是一個細路。」（撒上十七33）。大衛當時的處境可謂相當之「無癮」。

今天香港大專生不都是一樣的「無癮」嗎？大部份人（很多時是自己的家人）都以為我們「未夠班」、「難成大器」，令我們不敢嘗試，以致「安守本分」；有時我們不是沒有「火」，或野心，只是很快就被「保守」的成年人，如大衛的哥哥般「打沉」，甚至怪我們不知地厚天高，「阻住地球轉」。又或者，在專業主義的影響下，大專生就活在專業主義的角度下，常被投訴不夠專業，知識分子投訴大專生思想不夠sharp，缺乏大專生應有的社會批判知識及意識，大商家又投訴大專生語文及專業知識不足，難當大任。大專生的價值完全被約定俗成傳統或市場價值所支配，難有空間讓他們發展。

不過「無癮」歸「無癮」，大衛沒有給人指指點點後就退縮。雖然身邊的人都看扁他，且他要打倒的對象，又是那位身高有三公尺，穿五十七公斥銅鎖甲，頭戴銅盔，肩上有一桿銅標槍（撒上十七4-7），一身專業軍人裝束的哥利亞。不過兩個認定讓大衛豁了出去。

大衛的兩個認定

第一他認定那一位會站在自己民族那邊，並幫助他們渡過難關的上帝（撒上十七26）。這宗教上的認定賦予他尊嚴，也給他勇氣，無懼眼前的敵人與挑戰。這不就是信心的體現嗎？信心不是憑眼見，見到才信就不是信，何況，人在困境中，傾向選擇看艱難的一面。不過正好相反，信心就是當我看不見前路時，還是去信，且藉著信帶出行動，衝破障礙，改變現況，不認命不自貶，大衛最終就是憑著這信心一舉擊倒哥利亞。

第二個認定是大衛對自己獨特生活經驗的認定。當掃羅認定大衛這小孩子不夠「專業」去打哥利亞後，大衛卻以自己獨特的生活經驗去證明自己的能力。可能你也會問，大衛憑什麼去退敵？大衛的信心，其實不過來自某次看羊時，曾親手打死襲擊羊群的獅子和熊的經歷，可是他深信，那次藉著上帝的保護，他連獅子與熊都打得死，哥利亞，又何足以懼呢？（撒上十七34-37）大衛不僅沒有因著自己的看羊仔身分而自卑，也不會羞於向身經百戰的王，分享自己相對地「微不足道」的「打仗」經驗，他反而肯定自己這種獨特的經驗，從中確認自己的能力。

更有趣的是，當掃羅終於讓大衛出戰歌利亞時，掃羅要求大衛穿起自己的「專業」軍裝，以及拿自己的刀出戰（撒上十七38-39）（這裡反映出掃羅有一套做甚麼工作就要有甚麼裝束及器具的專業守則），但大衛穿了後很不習慣，他唯有扔掉這些「專業」工具，用回慣用的牧杖，又從溪邊揀了五塊光滑的石子，最終就用石子這原始的武器扛倒了哥利亞。大衛沒有迷信專業工具或約定俗成的工作手法，也沒有給專業霸權兇到，他有自知之明，沒有那麼大的頭就不戴那麼大的帽，只用自己最熟悉的技能就是了。

大衛其實對自己的強處與弱處有充分的自覺性，如實按自己的恩賜及獨特性工作，最終成就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此生命（being）與工作( doing）永遠是一個銅幣的兩面，不能輕易分開，按自己的特性工作往往是明智之選。再者，自我生命的突破往往不就是這樣從自知及自我接納中開展嗎？大衛自此之後的路途就是明證。因此，忠於自己（authenticity），即忠於自己的歷史、獨特經驗與良心去工作便變得相當重要。

大衛對今日大專生的啟示

我相信大衛的兩個認定有助今日大專生（尤其基督徒大專生）重建自己身份時作參考。我不敢告訴大家大專生的身分要有哪些具體的內容，因如何演繹大專生的角色，或賦予大專生哪些具體內涵，這都是應該由大專生自己決定，因內涵如何在乎你如何生活，但大衛的經歷卻可視作大專生尋求及塑造自己身分時的方向指引。

第一，我們要肯定自己的價值。對基督徒來說，要認定我們是屬於神，神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無論環境多麼困難，挑戰怎樣嚴苛，上帝都與我們同在，且要認定我們是神無條件所愛的，不論我們如何不濟，這部認定賦予我們基本的尊嚴與價值。對沒有宗教信仰的同學來說，可能就要問問自己，可會有什麼東西或信念能確立我的自尊，可以是我的民族身分（其實大衛的以色列人身分都賦予他莫大的尊嚴去退敵），亦可以是一種對人的獨特性的認定，無論如何都要尋找一種肯定自我的信念。

其實，今日很多大專生的自我是很破碎和割裂的，一來外面有太多對大專生的負面評價，二來除了依賴這些負面評價外（來自報章、政府或商界），大專生好像再找不到什麼憑藉去確立自己的身分價值，要知道人認識及評價自己的來源，往往是來自他人的說話或媒體資訊，因此長期生活在一個貶低大專生的文化生態下，其實很難建立自尊感。

因此，認定「上帝與我同在」，不見得就不好，因上帝可以成為賦予我絕對價值的主要源頭，我的自我評價不再隨著那些變化不定，兼市場導向的資訊而波動及反覆，不會一聽見外面市場投訴香港的大專生就陣腳大亂，反而上帝的絕對肯定令我們建立安全感。更重要是在自己的生命裡找到了人之為人的核心及存在價值，不再如無主孤魂般四處找外在的東西來肯定自己。前者因著有根，而令我們活得踏實，而後者由於無根，則使人活得輕浮。

再者，從大衛處得見，他不僅信上帝與他及他的同伴同在，他更信上帝賦予他能力面對困難，並給予他勇氣挑戰敵人。信仰對大衛來說不是被動的，或如很多人所說是弱者才信的信仰，反之上帝是賦予人能力的上帝（the empowering God），衪要人不安於現狀、不妥協、不屈於權勢與惡勢力，要人用力扔出那一塊石頭。對今天的香港大專生來說，尋找上帝的肯定，不要以為只是尋找一個溫室或安樂窩，（這是今日日漸內聚與萎縮的大專基督徒群體的寫照），反之上帝的肯定是給予我們能力去進一步挑戰權勢，改變現狀。

香港《經濟學人》中一項「裙帶資本主義指數」中排列榜首，
指數愈高，便指某些行業與政府關係密切，透過貪污、關係及
利益輸送等金權政治，造成不公平的競爭關係。這些行業亦
容易形成不少財閥，做成財閥壟斷。
資料來源：https://econ.st/1lCBO01

誰是今日的哥利亞？

誰是今日香港大專生的哥利亞呢？這是我們必須要問的問題。今日的社會及校園中存有不少不公不義之事，令不少的市民及大專學生出來參與社會行動¹，凡此種種都是涉及不同層面的抗爭行動，也反映出今日的哥利亞。無處不在，「他」不一定是一個人，「他」可以說是一條侵犯公民權利的法例，也可以是一種扭曲人性的文化，更可以是一種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習慣，如享樂的消費文化（今天不是很多碌爆卡而破產的大專生嗎？）。不過無論如何，今日的大專生都應主動出擊，尋找我們的哥利亞。

對大專基督徒而言，隨著上帝的肯定與祝福而來的往往就是挑戰。換言之，若今天大專基督徒或基督徒群體要尋求及塑造自己身分時，這身分一方面是植根在上帝的認定裡，但另一方面它的本質應該是顛覆而不是保守的，是主動（proactive）而不是純本能反應（reactive ) ，前兩者（即顛覆與主動）是如大衛般主動的向權勢出擊，是進取型的，而後兩者卻過分小心被動，甚至置身事外，隔岸觀火，是退縮型，一如面對哥利亞卻步的以色列人。

果真一代不如一代？

肯定了自己之後，下一步就要像大衛一樣肯定自己的日常生活經驗，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行事，或以屬於你那代的文化去工作。人總有一種「一代不如一代」的迷思，以為自己那代總比新一代好，老實說，有時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每年團契的新莊上場，舊莊或「老鬼」總有一種「又看看你怎樣不濟」的心態來看新莊；又或總會趨前來笑笑口問我，今屆新莊是否「好唔掂」，但我也例必回答（事實上我真的如此相信）：「屆屆新莊其實都差不多，一樣的誠惶誠恐、一樣的『唔知掟』，這樣說絕無貶意，只想指出，誰人沒有經過少不更事的階段呢？為何不多留空間予人成長？」

因此有時實在不用對前幾代人的負面評語太上心，當然善意的批評可以聽，不然那就太自我中心，但若是無的放矢，就大可以不理。但不理不代表不思進取，我行我素，正如大衛不會因哥哥的譏諷，或掃羅嫌他「不夠班」，就輕易放棄或自暴自棄或犬儒地（cynical）相待（後者今天很普遍），反之他認定自己過去一些行得通的打獸經驗，又寧取自己常用的牧杖，也不用不屬於自己生活範圍的東西，最後打退了敵人。

今天的大專生真的要相信自己，嘗試用屬於自己那代的工作方式或文化行事。曾有一個大專生向我抱怨，他讀完以前的大專生寫的東西後很覺羞愧，那時的人，甚麼共產主義與基督教，又或大專生知識分子社會責任，都能洋洋灑灑數千數萬字寫出來，但今天的大專生已失去寫理論文章的能力。不過我對他說，不懂寫理論文章不代表不會思考，你們這一代其實都有很強的說故事或寫故事的能力，為何不以你們擅長的方式思考及寫作呢？

老實說，以基督教圈子為例，前幾代的大專基督徒也不見得在文學創作，尤其小說創作上有何上乘之作，其實整個華人教會仍受著一些很論說型的理性寫作模式所操控，仍難容納想像性文學性強，對人性有深刻描述的文學作品，這裡其實有很大的空間發揮；再者今天寫神學寫得好的學生也大有人在，不見得完全絕跡。因此，若這代是說故事的一代，為何不好好利用這方式寫自己一代的故事，又何必勉強自己用不擅長的方式工作。這又使我想起Dancer of God (Dog) Power──本地一班以跳舞去見證上帝的年青基督徒，他們夠膽以屬於自己的流行文化（舞蹈及流行音樂），籍著動態的身體（以前的基督徒哪有膽「扭動身體」去表達信仰嗎？) ，將信仰表達出來，這不正是忠於自己時代及文化的表現嗎？

Dancer of God (Dog) Power: https://www.facebook.com/dogpower/

總結：莫忘基本功

最後，大衛的故事還提醒我們一件事：基本功其實相當重要。雖則大衛只是用平平無奇的投石弦將哥利亞打倒，但表明了他對運用投石弦相當純熟，所謂日子有功，想不到這平平無奇的技藝，最後在生死關頭卻救了自己的民族。對很多大專生來說，自己都是無甚可觀的small potato，醒過自己的人又大有人在，自己懂的又人人都懂，且校園生活往往又平淡乏味。但大衛的故事反過來鼓勵我們，上帝要用一個人的技能，那怕是平平無奇，只要衪肯用，衪都可以用它來成就一件事，怕只怕在我們都看不起自己的才幹、讀的科目或院校，因而平日疏於練習，不多加珍惜，到上帝想用時都無得用。因此，從今天起就讓我們從自己的日常生活出發，從中發掘上帝一早埋下給我們的寶藏，好好把玩，靜待時機，蓄勢待發。

註：
1. 原文為「近十年大專界有反公安法，及反政府干預學術自由等行動，而大專基督徒也有反色情，或反賭波的行動」，為讓本文更貼近現時當下的處境，故編輯在此略有修改

原文輯錄於SWAM2004 手冊（上）專文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