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錢北斗 (前FES總幹事)
《橄欖》第六期(1976年八月)

呼召門徒，原是主耶穌基督降世最重要的使命之一，而門徒生活更是今天信徒不可或缺，是面對世界並完成上帝使命的指標。

整全問題

引起我們在這方面思想的，原不是一些對神學教義「抽空」的興趣；相反地，這是從校園福音見證工作中所實際碰到的問題而引發的關注。在過去幾年間，大專基督徒接二連三要面對不同挑戰，其中包括傳福音的意義及實行問題，「社會關懷」的意義及與福音宣講的關係，並團契弟兄姊妹間經驗到的所謂「知」與「行」脫節現象等等。種種問題及所引起的表面矛盾，追溯起來，發覺都反映著今天大專基督徒生活上的一個需要：就是缺乏一個「整全地」對應事物的基礎。

在西方思想及教育的薰陶下，我們學會了如何有條理地把事物分析和系統化，卻不曉得把條理化後的各種思想部份貫串起夾，以致今天的信徒生活往往變成一大堆從聖經中引伸出來的要求：傳福音的責任、對社會的責任、對家庭的責任、對主內弟兄姊妹的責任、讀經的責任、祈禱的責任等等。通常他們得到的輔導，亦因而是一些集中於面對這種種責任的不同方法。曾經聽過一些輔導工作者這樣的評語：基本上，今天的信徒與非信徒當中所產生的問題，都沒有多大分別，只不過信徒多了一類問題──「信仰問題」！這實在是我們相信聖經，信仰純正的基督徒，一記必須警覺的「當頭棒」！

整全生活

從上面的討論中，我們發現今天基督徒需要顧及到的，不單是生活的每一方面，及其中所產生問題的個別處理方法。而是更要掌握著一個能以「整全地」面對任何事物、任何情況的「生活方式」。換句話說，就是按著我們各人不同的知識、才幹、身份、負擔、對聖經的瞭解和領受等等，合宜地參與在我們身處於的人和事當中，正如箴言中的教導：「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掉在銀網子裹。」就有這個意思。

因此，我們「整全地」對應四周事物的努力，可以有兩方面，其一是理論，這包括探討從聖經啟示而來，基督徒獨特的人生觀、世界觀和道德價值觀等等。其二是實踐，就是揉合著我們的知、情、意、以及對客觀環境事物的瞭解，從而流露的一種生命的表現。在這兩者之間，理論是輔助性的，而實踐則要直接透過生命本身才能達到。缺乏理論，我們的生活便流於膚淺；缺乏正確的理論，便會產生偏差，或是不冷不熱，或是走向極端。反過來說，單靠理論而無實踐，生命便變成刻板，成為一個只具骨肉而無血氣的軀體，生活也成了上文論及的一連串責任的承擔而已。

另一方面，我們所謂實踐，並不是單單把理論「應用」在生活上，以致我們的屬靈追求只是一個理論的「探索」和「應用」過程。我們在理論方面的努力，常要求自己運用理性，目的是建立一個觀察和參與事物的架構。在實踐中，我們要求自己的，是在身處的場合中，對個人情操和靈性上的操練。在我們整個新生命的表現裡，知識是「規模」，操練是「神髓」。這二者的關係不是技術上的「應用」，而是完全的「結合」。

怎樣才能達成這樣的「結合」？答案是在主耶穌基督裡。不單如此，在祂裡面這結合不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而是一個已完成的事實。在祂的整個生命中──三十三年的生活、曠野中的試探、十架上的捨身，一一都是這種完全的知識與實踐結合的表現。在祂裡面，我們所看到的不是「超人」，而是人原來可以有的生活表現。最後，在祂離世前三年的日子裡，祂呼召人去跟隨祂，把人所可以享受到的「完全生活」介紹給他們，並且把他們從罪的捆綁中釋放出來，賜給他們這種「完全地」生活的能力。這就是祂「呼召門徒」的基本意義。透過這種生活，法利賽人可以脫離「律法」與「恩典」的矛盾去認識神，而我們今天的信徒，也不必滯留於所謂「知」與「行」、「社會參與」和「傳福音」的表面衝突中。在主裡面新造的人所能經驗的，是一種「貫徹的」、「全面的」，由上而下（神而人）、內而外（個人與社會）的「整全生活」。

實踐理論

上面有關「意義問題」的討論中，我可以很「超然」、客觀和理論化。但是由觀念而進入實踐時，便不可能再採取同樣的態度。否則便仍然是「紙上談兵」──所謂實踐，至終還不過是一套理論。

我怎樣經驗「整全的門徒生活」？──以下是一個很「個人性」的信仰經驗探索，希望透過這樣的分享，能表達出一個我所認識的「實踐」方向。

「我得救了嗎？」讓我先從一個基礎性的問題開始。我知道我已接受救恩，因為我曾有很清楚的悔罪經驗，同時歸向了耶穌基督。在初信的一段日子，倘若有人問我，「你怎樣知道有神？」我會毫不猶疑地把我與神接觸的經驗告訴他。在那時，對於我，神的真實是一個深深體驗到的感受。

「我這樣行是合乎神的旨意嗎？」信主以來這段日子中，當我面對這問題的時候，我的答案往往是：「我已把事情交託神，按著客觀的分析，這樣行是合理的。因此我相信我是行在神的旨意中。」對比之下，在對神的認識上，我已不知不覺地讓客觀的知識，完全取代了原來所經驗過的主觀感受。

表面上，這不是一個大不了的改變，況且這也是很可以被一般福音派信徒所接受的改變。今天，典型考驗「決志者」的標準是：他是否有悔改？他曾否作接受主的禱告？都做過了嗎？那麼，按照聖經──神的話語──他已是一個基督徒。基於同樣理由，他更不能對此事實質疑，因為懷疑便是罪。感覺嗎？那是次要的，要緊的是相信神的話。按照神的話，凡經過如此這般「程序」的便是基督徒。

另一方面，不論決志者是怎樣接受，初信時有甚歷感受，他以後所得到的輔導總是離不開一些正統教義的認識，以及成為基督徒後所應有的表現：或是經常向人傳講福音，或是不停止參加教會活動，或是每天靈修禱告，或是關心社會。這些都是聖經的教訓，只要這樣行，便是行在神的旨意當中，也就是行在聖靈中，因為聖經告訴我們，如此種種，都是神所喜悅的事情。

直接相交

把屬靈知識的追求和實行，看為屬靈追求的全部，把對聖經教訓的遵行，取代了與神直接的接觸，這是法利賽人的錯誤，也是今天信徒的危險。在我自己的經驗中，缺乏了直接向神接觸的主觀經驗，我雖然仍能維持一個正統的信仰，但與現實世界卻不能繼續產生一個真正有意義的關係。與神脫節的結果是與周圍事物脫節，與社會、世界脫節，與時代脫節，也與自己脫節。在現實生活的經驗裡，我逐漸看到，要在純正的教義和「聖經化」的原則後面，抓住事奉的方向，得到內心的把握，我必須先掌握到生活「存在性」（existential）的一面，同時認識聖靈是我生命時刻的引導和隨時的幫助。

「我這樣行合乎神的旨意嗎？」這問題的意義，不能單指對客觀事理的分析，檢定是否合乎聖經的原則。假若我真相信聖靈工作的話，這問題是代表了我與祂之間的接觸和回應。以致在複雜的現實生活中，我能把握到此時此刻神在我身上的心意，以及祂在這世代的工作計劃。

反省操練

以上就是在我自己的信仰生活中一個逐漸累積而成的「省察」經驗，透過這經驗，我領悟到自己屬靈生命可以有「整全」的一面。我的靈修、獨處、事奉、參與、知識追求、生命成長，原是有不能被分割起來的關係。在聖靈的引導下，我開始不斷的作個人反省和操練。在反省的過程裹，一方面，我是學習在個人接觸的環境中，尋找自己的崗位，對事物作出合宜的對應；另一方面，我更認真地思想神在歷史上的作為，瞭解祂對這世代的心意。在操練的「功夫」中，我學習鍛練自己事主的能力，在現實生活裹，培養自己靈性情緒的穩定，增加對事物的洞察力，對別人需要的感應能力和對主引導的順服。

寫到這裡，想到可能有人仍然要問：「我怎樣才可以確定甚麼是神的旨意？」對這問題，我只能說，聖靈的聲音是可以辨別的，正如一個嬰孩能知道他父母的聲音一樣。在聖經中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和教導，我自己也有相乎的經驗。聖靈的引導並不是要在重大的關頭才臨到我們，往往在細微的事上，正是學習聽祂聲音的好機會。小事上學得好，大事臨到時，便更有能力作出「整全的」回應。最後，讓我以保羅的一句話作結束：「我不是以為自己已經得著了」，只不過經過無數的失敗和痛苦，我自覺是在一些很基本的聖經教導中，重新確定了一條有把握的生活途徑，願意與弟兄姊妹分享。